七月，時值盛夏，四季之中萬物發展最蓬勃的階段。曾幾何時，在七月黃金檔期，每天大量旅客從四面八方來到澳門，向一座座金色大殿走去，向賭桌和價錢牌走去，一擲千金，共同成全這座城的驕傲。
但自疫情以來，此等盛況逐漸絕跡。在今年六月下旬，病毒在這座微型城市裡蔓延，致使本已處於衰退狀態的經濟雪上加霜，各行各業頃刻停擺，大小企業相繼倒閉、失業率不斷攀升、博彩業前景黯淡，盛夏時節竟呈現出寒冬的凋敝。
四季更替，盛衰交迭，與斯賓格勒（Oswald Spengler）的文化觀不謀而合。斯賓格勒是二十世紀德國歷史哲學家及文化史學家，在其著作《西方的沒落》中，文化作為一個有機體，擁有生長期和衰亡期，各文化形態必會經歷春夏秋冬四個階段。如今澳門經濟狀況呈現衰亡跡象，該如何在蟄伏中迎來下一個春天？斯賓格勒的文化觀可帶來何種啟示？
在斯賓格勒的視野裡，文化初生之時為春季，具有醒覺意識的人類需要表現自我，語言、思想和概念便應運而生，文化就在某個神秘時刻誕生了。此時期對應19世紀澳門博彩業的萌芽狀態，博彩業成為彼時當地人的自我表現形式。隨後，在產業創造過程中，人們習得更確定的知識和更清晰的表達方式，順勢進入成熟的夏季。此時期對應賭權開放後博彩業到達的高速發展階段。文化的秋季是收獲期，同時伴隨蕭瑟氛圍。人們沉醉在果實的享受裡，逐漸喪失創新的動力。這正正對應近年澳門經濟步入的調整期。當前人的積累被揮霍一空，凜冬便至。衰亡期意味著創造力消失，只重視短期利益，失去文化認同感和延續文化的意願。
由此可見，澳門經濟邁入凜冬是必然趨勢，疫情只是催化劑。再者，目前澳門的社會狀況已出現端倪：缺乏創新型職位選擇，就業者爭相投身高薪博彩行業；人才外流，是失去文化認同的表現；居民耽於逸樂，仰食政府福利……在利益驅使下，作出此選擇無可厚非。但冬去春來，若有機會開啟下一發展階段，仍要走回舊路嗎？
啟示可從斯賓格勒的文化春季論中找尋。他指出，一種文化形態的誕生，是無數醒覺了的個體聚集起來，選定一些基本符號來代表其心靈獨特的生命感受和創造意向。在澳門目前階段的四季更替中，博彩業成為文化實現自我的表達形式。但博彩業長年聲勢獨大，使其他文化種類變得面目糢糊。澳門雖是一座微型城市，但包羅豐富的文化種類。傳統中華文化、土生葡人文化、外來移民文化，語言、宗教、建築、藝術⋯⋯在中西方文化高度碰撞的背景下，各文化種類被塑造得極具風格與特色，可作為斯賓格勒所言的「基本符號」，代表澳門新一階段的文化創造意向。著力使這些文化種類，從沉默的個體中醒覺，彼此看見、碰撞與交錯，在不可思議的瞬間共同思考和行動，新的文化表現形式便會應運而生。其可能性或在博彩業以外：譬如電影業崛起，以第七藝術來表現澳門繁雜奇特的社會景觀。
這些理念的實現，不僅仰賴於政府提供政策支持，每一位居民，要從舊日榮光中醒覺，不再追逐單一的文化表現形式，轉而重燃創造的慾望，以辛勤勞作，深挖埋在腐朽之下的新生文化形態。
死亡與重生，是宇宙永恆的意志。若衰亡之日必定到來，重生之日過於遙遠，至少你我作為生命個體，曾聚首在澳門這片創造過高峰的彈丸之地，眾口一呼，萬眾同運，哪可知希望不會來。
*澳門語言交流暨文化推廣協會理事
*Team member of LECPA
